方才不知道倒也罷了，此時一旦意識到自己身居何處，清昭從頭到腳都不自在起來，立刻便想退出去。

可轉念一想，他二人不過情急之下在此暫避，原本並未想到那一層上去，若是她此刻突兀告退，豈不是提醒了雲涯，屆時師徒都尷尬。

兩難之下，她便僵立在了原地，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。

更糟糕的是，許是今夜抱著壇子喝酒，失了分寸，喝得多了一些，此刻她覺得熱意順著脖子爬上雙頰，熏得頭腦暈暈乎乎的，胸腔裏也仿佛被塞進一只手爐，既暖且燥。

“做什麽如此拘束。”應當是看出了她的緊張，雲涯緩步行至她跟前，笑吟吟道。

他的聲音語調，都與平日別無二致，可聽在清昭耳朵裏，卻無端地令她想起玉闌峰上那一樹嫣粉的合歡花，旖旎綺麗，撩撥得人心癢。

她攥緊了衣袖，咽了咽唾沫，只覺得掌心的汗將那衣料都浸濕了。

“小昭？”雲涯見她不說話，不由上前一步，“在想什麽？”

在他靠近的瞬間，清昭本能地想要後退，卻發現雙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樣，牢牢釘在原地，半步也挪動不得。在驚惶之間，她卻又避無可避地聞到他身上的清香，混雜著淡淡的梨花釀的氣味，討人喜歡得緊。待她反應過來時，整張臉已經紅得仿佛煮熟的蝦子，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往頭頂上湧，甚至能聽見自己血脈的搏動聲，

她低著頭，不敢看雲涯的臉，卻躲不過撞進她視線的一襲素雅白衣，還有他廣袖下半掩的手，修長幹凈，骨節勻稱，為什麽能那樣好看呢。

“小昭……”雲涯再度喚她，然而堪堪開口，眼前的少女便靠上前來，二人之間的距離頓時僅有一指。

雖然他們師徒向來親近，這個小徒弟撒嬌抱他也是常事，可今夜不知怎麽的，雲涯總覺得氣氛與往常有些不同，臉上不由微紅，剛要退開，忽覺一只柔軟的小手攬上他的腰間，盡管並未用力，卻令他瞬間動彈不得。

他倒吸了一口氣，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慌亂，剛試圖說些什麽，徒弟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。

清昭好像一只橫沖直撞的幼鹿，一路腳步踉蹌，卻又不由分說，雲涯被她逼得節節敗退，毫無招架之力，最終重重倒在床上，被某些人壓了個嚴嚴實實。

這罪魁禍首倒還挺有良心，在他倒下的瞬間，伸手在他腦後護了一護，此刻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問他：“師父，我沒弄疼你吧？”

雲涯哭笑不得，這小丫頭是要幹什麽？

他一動也不敢動地躺著，任清昭合身撲在他的身上。此刻少女半撐起身體凝視著他，額前幾縷碎發垂落，滿面霞紅，更映得一雙眸子亮若星辰，又好像有火苗在深處跳動。

雲涯被她這樣盯著，呼吸也不由得紊亂起來，他不曉得，自己此刻白衣舒展，墨發傾瀉，落在清昭眼中是一幅怎樣美好的畫面。

“師父……”清昭極低地呢喃，卻遲遲未有下一步行動，像是唯恐驚破了這一刻。

今夜的酒，委實是喝得太多了，果然世人都說喝酒誤事。她心底的理智知道，她應當立刻停下，可是她不想，僅僅是不想而已。如果這是對師父大不敬，那就大不敬一回吧。

她久久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人，心中的某一處在蓬蓬擂鼓，這可是師父啊，是在她幼時便將她帶回山上，養育她教導她的師父，清昭啊清昭，你怎麽可以做出這樣該死的事。

可是她心裏的另一處，卻又像關了一只雲雀，此刻正歡唱不已，忍不住地要振翅高飛。辭雨早就說過，浮桑人的壽命太長，根本不在乎年齡和身份，鹿玶亦說過，相互喜悅。那麽，為什麽不可以呢？

她大著膽子，擡手去描摹他的輪廓，指尖小心翼翼地滑過他的眉梢，眼尾，俊挺的鼻梁，弧度優美的唇。她一直知道雲涯好看，可是從不曾像今夜一般好看，令她望之目眩神迷。

她的指尖過處，雲涯都覺得肌膚泛起一陣難言的酥癢，喉頭幾乎要溢出聲響來，拼盡全力克制住，卻是忍得極辛苦。

他極力壓抑著自己逐漸加重的呼吸，仰視著這吃了熊心豹子膽一般，與平日大不相同的小徒弟。

子歸回來後，終於替她將改換了半年之久的容貌變回原樣，不知是不是許久未見的緣故，雲涯覺得她比從前長開了許多，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，原本就清秀可人的小臉更添上了幾分妍麗，顧盼之間已隱約有神采風姿。

雲涯不由得生出片刻的恍然。也許是他們初見時她還太小，後來的這些年又是由他親手帶大，他總覺得她還是個孩子，在察覺自己朦朧的心意後還時時感到愧疚。原來是他一直沒有發現，他的小徒弟已經長大了。

酒後的清昭，褪去了平日的恭謹與守禮，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雲涯的臉，仿佛越看越歡喜，眼中愈發閃亮，唇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揚起來，如五月的石榴花一般，年輕而熱烈。

倒是雲涯被她看得很是羞赧，臉上止不住地泛紅，垂眸偏開視線去。

一直以來，他都能感到清昭對自己的親近，但他不能夠不擔心，她的年紀還太輕，還沒有見識過世界，還沒看清她真正想要怎樣的人。她對他的感情，也許只是長久以來習慣的依賴，他不能仗著她的懵懂而捷足先登。所以他只想以師父的身份守護著她，直到她長大到足夠確認心意的那一天。

可是，如果她真的喜歡他，那……

他只顧心中紛亂，沒想到他這般避開清昭的目光，卻讓清昭很是賭氣，斜過身子便要湊到他面前來，不料支撐久了，手臂酸軟，一個不穩竟按在了他胸前。

雲涯毫無防備，頓時一聲喘息，緊咬住下唇才沒有發出更難堪的聲音來，一張俊臉通紅，擡眼望著清昭的樣子甚至有幾分可憐。

他對天發誓，徒弟這幅樣子可絕對不是他教出來的，他一直告誡自己，小昭少不更事，他這個做師父的切不可逾越，直到今夜才發現，他的徒弟仿佛比他的膽量要大上太多。

他僵直著身體，半分也不敢移動，深刻地認識到何謂自作孽不可活。酒是他偷偷藏的，是他尋清昭喝的，這臥房也是他帶清昭躲進來的，好像半點也怨不得旁人。

清昭雖醉醺醺的，也曉得尷尬，趕緊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，卻不可避免地在雲涯胸前又碰了好幾下。

雲涯再也無法忍耐，悶哼一聲，顧不得羞，一把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：“小昭……”

這個徒弟真是天派來收他的，假如她再這樣胡來，他是真的要哭了。他這修煉二百餘年的地仙之體，定力是比常人強些，可再怎樣他也是個男子，何況面對的是她。

清昭手腕被捉住，呆了一呆，看著下方的雲涯，迷惑地晃了晃腦袋。她總記著，在玉闌峰上，仿佛也有過相似的場景，但究竟是什麽時候，為了什麽，眼下她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。

她只目不轉睛地看著，師父的眼睛像含著露水一樣，霧蒙蒙的，師父的唇像一瓣桃花，輕薄而紅潤，令人移不開目光。她的師父，為什麽能這樣美好呢。

有那麽一瞬，她的腦海中還是劃過一絲神智的，這是她尊敬有加的師父啊，即便他脾氣好，驕縱著她，她也不好過分僭越。

但是下一刻，那仿佛即將沖破胸腔的火焰便吞噬了她殘存的理智，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令她渴望的美麗色澤，再不猶豫，俯身銜住那一片柔軟。

雲涯全身一震，驀然屏息，頭腦中一片空茫，不知所措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少女的臉龐。

而清昭懵懂地合著雙眼，雙唇貼著雲涯的，停頓了片刻，眼簾困惑地眨了一眨，仿佛也覺出不該僅是如此，試探地伸出舌尖，去探索雲涯的唇齒。

罷了，既是她想，他這個做師父的自是什麽都要給她的。雲涯輕嘆一聲，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軟得不成樣子，反而更像滿足的低吟，羞得他連忙止住。

而有了他的默許，清昭越發勇敢，她的吻技生澀得毫無章法，莽撞直入，像仲夏的驟雨撲向大地，急切而喜悅地索取著，卻又本能地避免使他疼痛，於是在笨拙中又顯出幾分纏綿來。

她只覺得胸中前所未有的悶脹又心慌，好像有什麽東西下一刻就要沖出來，再也按捺不住。

身前低低的喘息中，驟然傳來一聲痛呼，清昭胸中猛地一空，仿佛當頭被潑了一盆涼水，急急睜眼，在看清眼前情狀的瞬間，四肢百骸迅速冰涼。

“師父！”她失聲驚叫，酒意立刻醒得半分都不剩，倉惶抱緊雲涯。

雲涯雪白的衣衫上，當胸綻開大朵大朵的鮮紅刺眼的血花，以令人驚恐的速度飛快地蔓延開來，仿如地獄裏開出的牡丹，妖異得使人心悸。

鮮血同時從他的口中止不住地湧出，而他方才還紅潤欲滴的雙唇，此刻正急速地失去血色，和他的臉色一樣，一眼望去，蒼白得幾乎與他的衣裳同色。

而他身下的被褥被鮮血所染，竟艷麗得如同成親用的喜被一般，他就在這滿目鮮紅的簇擁中，飛快地失去生氣，委頓陷沒下去。

他望向清昭的最後一眼，滿含著難以置信的痛楚和絕望，隨後，他的眼睛便合上了，再也沒有睜開，任清昭將他抱得再緊也無濟於事。

這一夜，清昭淒厲的哭喊使方圓五裏的人家都從睡夢中驚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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